“禮之用”與彬彬有禮
劉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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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論中華民族文化遺產,“禮”以其歷史久遠、內涵豐富、講究等級及層次分明,貫穿于我們民族發展史中,博大精深。禮的本質,是制約人們的行為規范,在社會各時期,為維護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秩序穩定起到了根本性作用。縱觀“禮”在人類史河中的社會踐行,無不與執政者的執政理念息息相關。對“禮”在社會踐行這一現象的觀察研究,于今天社會所倡導的“彬彬有禮”之風尚,將大有裨益。
禮的產生,從字形上看源于祭祀。金文寫作“
”,意為用谷物祭天,祈求上天能夠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這是作為古人信仰行為的基本訴求和愿望。因此行為屬理性的選擇,故不隨意,有規有矩,虔誠、執著、篤信,久而久之演變定型為一套禮儀制度,或者說是一種禮樂文化,并被世人所認可使用。此禮,后人歸納稱之為周代之禮,始作者公認為是周公姬旦。當春秋社會無序之時,孔子曾大聲疾呼“克己復禮”。禮的內容宏闊、紛雜、繁褥,它的出現與運用,人世間似乎規范化了許多。故而,歷史上對禮的追求,成為人們世代不息的話題。
當今禮節,它看似簡單,卻是鐫刻在人們現代文明舉止上的一種重要標志。孔子說:“禮之用,和為貴”,就是說禮的應用存乎一心,貴在和字上,它是做事最恰當的分寸,禮的作用才發揮到極致。不清楚禮的真面目,“彬彬有禮”,將為其所難。
禮,是禮樂制度所有的社會規范,從而產生了禮樂文化,從法律到道德無所不包。從誕生之日起便被執政者所主導,并把它作為一種制度,來規范人們的行為。值得注意的是,早期的禮樂制度,或者說禮的本來面目,是針對執政者而言。強調的是敬畏與尊重,權利與義務,其中注重執政者之間的行為要求。所以古禮中有言:“禮不下庶人”,此語被現代人誤解為是對勞動人民的一種歧視,其實不然。它實質是“仁政”的表現,它是想說明繁褥的禮節,不適于普通庶民之間遵守執行的一種規則。如同當今的反腐倡廉,是針對執政者而言的道理一樣。
一、相禮,上位者為先。
西周時期是我國禮儀的成熟期,史料載,周代依“禮”交往,有著許多講究。諸侯于春天晉見天子稱之為“朝”,夏天晉見稱之為“宗”,秋天晉見稱之為“覲”,冬天晉見稱之為“遇”,天子召見諸侯稱之為“會”。《周禮·秋官》載曰:“南鄉(向)見諸侯,土揖庶姓;時揖異姓;天揖同姓。”意思是說:會見之時,周王面南,向其中沒有血緣關系的庶姓諸侯,施以合手前推再稍往下動的“土揖”禮;向有姻親關系的異姓諸侯,施以合手平推的“時揖”禮;向同姓諸侯,施以合手前推再稍向上舉的“天揖”禮。
《周禮·夏官》所記載的周王與自己臣下在朝議政之時的禮儀,既具王者風范,亦備此時的君子恭謙。記曰:“司士擯,孤、卿特揖;大夫,以其等旅揖,士,旁三揖。王還揖門左、揖門右。大仆前,王入內朝,皆退。”用今天的話說意為:議政之時,各級官員與隨從先期各就各位,司儀導引周王前來向入朝的臣子行禮。首先要來到孤、卿面前每人一揖;然后,再依次向排列的大夫們每人一揖;對兩旁的士也要行三揖禮;對站立在宮廷左右側門的隨從各一揖。議政完畢,大仆前導,周王回內朝,各級官員各自退下。
我們從中看到,此時君臣之間相會,最為忙碌的恰恰是君主周王。沒有我們所熟知的后世君主高高在上、一呼百應影像。
此時,還有一種迫不得已跪拜的禮節,那是由于彼時席地而坐之故。無論是禮制,還是史實,都有君向臣“跪拜”的記錄,即行跪拜之禮。 ????
據《禮記·曲禮下》記載:“(諸侯國)大夫見于國君,國君拜其辱……同國始相見,主人拜其辱。”有許多學者認為“拜其辱”,即是行跪拜禮。《尚書》中也有太甲稽首于伊尹,成王稽首于周公的史事。說的是商王太甲向大臣伊尹謝恩跪拜,行稽首禮;周公輔佐周成王代為攝政,平息暴亂,成王成人后還政,成王向周公稽首。稽首,《周禮》規定的最為莊重的大禮,即跪拜時頭觸及地面并停留片刻。《左傳》則載有,因君與侯之間不對等的相禮而發生矛盾的事件。哀公十七年(前478年),載曰:“公會齊侯盟于蒙,孟武伯相。齊侯稽首,公拜,齊人怒。武伯曰:‘非天子,寡君無所稽首。’”
從以上的史載資料上看,先秦時期的國君既是禮的倡導者,也是禮的踐行者,至少表面上看他們貌恭謙卑。怪不得《論語》中,孔子強調:“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這里,君子與小人只是一個相對概念,是當時社會成分最簡單的一種劃分方法。君子指執政者,小人指老百姓,并沒有現今的鄙視之意。這種劃分方法類似將現在的人劃分為普通民眾與政府官員一樣。
我們所熟知的《禮記·曲禮上》,有這樣一段話:“國君撫式,大夫下之;大夫撫式,士下之;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側。”講的是君臣之間的路遇之禮。
以《春秋》歷史的語境來讀,大意是說:國君在路上遇到大夫,行以憑軾禮(手扶車前橫木,身子前傾,以示敬意),大夫則以下車還禮。同理,大夫若遇到士,也是以這樣的禮儀;至于眾多的庶民之間不必強調此禮,只所以強調士大夫。因為士大夫是為執政者,依“禮”是知無不言的進諫者,與庶民不同。即便是他們言語過激,也不要以刑法加身,應受制裁的作亂者是不會輕易出現在國君身邊的。這與《論語》:“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有著異語同共之妙,皆強調士大夫是經推薦選拔而任命的講孝有德之人。以此看來,“孝”是立人之本,也是行“禮”的基礎,即所謂“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是也。
二、孝道,雙向性選擇。
孝道,也稱之為“人義”,是我國倫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孔子用二十個字加以總結,叫做:父慈、子孝、兄良、弟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禮記·禮運》)。但孝道并非孔子所發明,它早于孔子而存世已久,只不過經孔子論述規范后,成為儒家思想的一部分。與孔子同時期的齊國人晏嬰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左傳·昭公二十六年》)
長期以來,人們一提起孝,便立即想到“忠孝”,這是后世在儒家們的不斷改造下,出現了注重其下位的義務,而且是無條件服從的結果。特別是二十四孝故事的出爐,更是給孝道涂抹了一道愚蠢加血腥的底色,不可取,也不可信。其實,傷害自己而事父母盡孝,恰恰是不孝。孔子是反對愚孝的,他說“事父母,能竭其力”就可以了。(《論語·學而》)
孝道是必須要講的,但這些有悖于孝道的初衷,不要忘記:只有父慈,才有子孝;君仁以后,才會出忠臣,他們相互作用、依賴。孔子的政治主張,或者說一生的追求,是禮樂制度下的仁治,讓人們都過上安逸的社會生活,也就是人們常常所說的仁道,以人治國之道。所以,最初的孝道是雙向選擇,故有“父不慈,子不祗,兄不友,弟不共,不相及也。”的說法。(《左傳·僖公三十三年》)按照孔子對各層次人的孝道排序來看,除尊者在前的習慣外,還明確地告訴人們,在這個道德體系里,起決定作用的首先是父、兄、夫、長、君。他們的慈、仁等優良行為,影響著子、弟、婦、幼、臣的行為。也就是說,在上位的有著更多的責任與義務,你必須做到自己社會角色的完美,才能彰顯仁治大道,呈現和諧盛世。每個人都懂得其中的道理,作為社會的基層單位家庭也就和睦快樂了。以親情至愛為基礎,以孝道為鏈接,如此擴展開來,社會安定的基礎就有了保障。
一個社會的好與壞,更主要的是上位人決定的,權力者的責任更大,這是古人早已明白的道理。雖然先秦時期的爵位是世襲,但他們也必須有人幫助處理一些具體事務,所以出現了選拔賢才的制度。選拔賢才的標準,看其有沒有孝道便是重要的參考之一。
《周禮·地官》講到“旅師”一職,考察鄉人的“德行、道藝”。負責將有孝道的人記錄下了,以備考察選用。載曰:“月吉,則屬民而讀邦法,書其孝弟(悌)、睦姻、有學者。”設“師氏”一職,來教育公卿大夫們的子弟“三德三行”。載曰:“以三德教國子:一曰至德,以為道本;二曰敏德,以為行本;三曰孝德,以知逆惡。教三行:一曰孝行,以親父母;二曰友行,以尊賢良;三曰順行,以事師長。”
這些對孝道的重視,為后來的西漢王朝“舉孝廉”官吏選拔制度,影響至深。
三、彬彬有禮,取決于內心世界。
我們今天要真正做到彬彬有禮,首先言行要去偽存真。孔子說過這樣一句話:“巧言令色,鮮矣仁!”(《論語·學而》)
此語不難理解,凡是花言巧語、善于偽裝的人,是很少做到仁的。他固然表面上“彬彬有禮”,其實質卻是混世之徒,一個偽君子,這并不是我們所想要的彬彬有禮。所以說,“仁”是做人的核心,是人的立世之本。什么是仁,就是人與人之間所表現的關愛,“仁者愛人”是也。如此,我們就不難理解仁與孝之間的遞進關系,有孝便有愛,有愛便有仁,孝生愛,愛生仁。如此,也就理解了“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這句話。(《論語·學而》)
今天我們如何深層次理解“巧言令色,鮮矣仁!”,對彬彬有禮的世風大有幫助,以防止巧言令色之徒對社會的危害。巧言令色的特色之一,忽悠。即專揀好聽的說,夸夸其談,用一張伶牙俐齒來安慰別人,鮮見有實質性行動和物質上的付出。此類人善于投機鉆營,左右逢源。特色之二,討好。取悅身邊所有人,特別是比自己社會地位高的上層人物,沒有是非觀念,沒有做人的起碼原則。而且,希望人人都喜歡自己,都說自己有本事。此類人心里陰險,明明不喜歡一個人,卻不表現出來,裝作跟人很友好的樣子,這非常可恥。當然,也非常可怕。
現代社會越來越注重,在處理人和人的關系、人和社會的關系上的嚴肅,希望人們都能依法而為,用正確的符合道德的方式來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先秦時期亦是如此,所以出現了禮法制度,人們習慣稱之為禮樂制度,或禮樂文化。即“禮”就是國家的基本法,違禮即是違法。巧言令色之人違禮嗎?表面上看似好像沒有,遵命,順從,但無德無仁。此類人即后世稱之為“小人”的人,隱蔽性強,善于偽裝,危害極大,不經意間侵害著社會健康的肌體,使之慢慢腐爛潰敗,直至“禮崩樂壞”。這絕非危言聳聽,歷史上的案例比比皆是,還用著舉例嗎。請記住:君子坦蕩蕩。
其次,做事誠實守信。孔子說:“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不逮也。”(《論語·里仁》)意思是說,古人不會輕易地向別人承諾什么,是因為一旦做不到是丟面子的事情。古人非常重視誠信,在他們的心目中,一個人的承諾是必須要兌現的,否則會被他人看不起而打入另冊。所以古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之說,更流行有盟誓來取得對方信任的儀式。
現代社會所謂誠實守信,大多往往僅僅掛在口頭上。朝令夕改者有之,為利毀約者有之,坑蒙拐騙者大行其道,遠遠沒有古人的那份執著與認真。在魯國之都曲阜城,舊時有一處赫赫有名的盟誓之地——五父之衢(亂葬崗)。為了取得對方的信任,人們常常帶上祭品、血酒,寫好條約,到此發誓。不單讓神靈見證,還要詛咒不守承諾者,將會成為孤魂野鬼,無人祭祀,那種真誠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要知道,無論何時,假如沒有了誠信,再完美的制度、法律也形同虛設。人人滿嘴放炮,誠信缺失,道德必然淪喪,那將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多么可怕的社會。請記住:一諾千金。
再其次,做人不卑不亢。孔子說:“恭近于禮,遠恥辱也。”此語是中庸之道的準確表達。禮是講究規矩、分寸的,尺度的把握尤為重要,過于表達謙恭,則有獻媚之嫌,屈膝卑賤沒有了做人的底線。反之,傲慢無禮,霸氣十足,處處彰顯狂妄,則是一種世俗無賴之徒的表現。雖然可以獲得暫時的一絲快慰,但人們對此往往嗤之以鼻。只有在合乎禮制的框架下,行人做事才能不被他人恥笑,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謙謙君子。
孔子又說:“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論語·八佾》)大意是說:君子沒有必要與別人相爭。確有的話,那就來一次射箭比賽。賽前,先相互作揖謙讓,然后上場。射完后,禮讓而退下一起喝酒,這才是君子之爭。?
孔子在這里所說的“君子無所爭”,并非不爭,即使要爭,也是不卑不亢、彬彬有禮的在制度規則下爭。這反映了孔子思想的一個重要特點,即強調謙遜禮讓,又鄙視無禮的、不公正的競爭。
總之,孔子所提倡尊崇的禮樂制度,經后世的改造剪輯,我們難以看清它的真實面目。特別是孔子思想在漢時被掛上儒家的標簽后,有許多背離了孔子思想的宗旨,從這個意義上講,孔子思想不等同于后世的儒家文化。了解“禮之用”的真諦,對我國民族復興、提高全民族修養,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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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1月1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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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書目:《論語釋注》楊伯峻,中華書局出版發行,1980年2月第2版。
?????????《春秋左傳注》楊伯峻,中華書局出版發行,1990年5月第2版。
?????????《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編輯部影印,1979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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