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貢手植楷
彭慶濤? 敖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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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林享殿后,有一座灰瓦攢尖頂的方亭,名曰“楷亭”,其旁有一枯樁 ,狀如清癯之賢人端立,勢若高峻之山峰危聳。這棵枯樹樁究竟有怎樣的特別之處,受到如此的禮遇呢?只見那樹前立有一碑,上刻“子貢手植楷”五個大字。原來它就是歷代相傳的孔子弟子子貢親手所植的楷樹遺存,歷經兩千余年風雨而飽受風霜的“忠孝”文化坐標。在這個坐標的背后又隱含著怎樣的背景、人物和故事呢?
子貢復姓端木,名賜,字子貢,公元前520年出生在衛國一個較富裕的家庭,比孔子少三十一歲,在孔門弟子中以“言語”著稱。司馬遷《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載:“子貢利口巧辭,孔子常黜其辯。”便是說子貢能言善辯,并且經常與其老師孔子爭辯不下。
《史記·孔子世家》有這樣一段故事:魯哀公六年(前489年),孔子帶著弟子們來到了陳國和蔡國之間的城父(今安徽亳縣東南),正遇上吳楚交兵,被亂兵包圍,進退維谷,帶的糧食也吃完了。面臨絕食的困境,大家又饑又累,有的人都病倒了,可孔子還在那自撫琴弦。這時候,子路沉不住氣了,面帶慍色地問孔子:“君子亦有窮乎?”孔子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意思是說,君子即使處于窮困的境地,也不改變自己的操守;要是小人遭遇窮困,就會越軌亂來。這時,正在弟子們為圍困之事而惴惴不安時,子貢挺身而出,行至楚國,以自己高超的口才,說服了楚昭王,使其同意出兵以救出孔子師徒。于是,孔子一行才得以在楚軍的保護下,安全離開了城父。從這一故事中,我們不難看出子貢在臨危之際異于常人的沉著冷靜和令人嘆服的演講技巧。不過,這還不是最精彩的故事,關于子貢的口才,還有另一段傳奇經歷。
當年田常想在齊國作亂,卻忌憚于高昭子、國惠子、鮑牧、晏圉這四大勢力,因此想轉移他們的軍隊攻打魯國。孔子聽后,忙召集弟子們探討退敵之策。這時,子路坐不住了,趕忙自薦,孔子卻搖搖頭。子張、子石也站了出來,孔子也沒答應。這時子貢也請求前往齊國,孔子終于點了點頭。子貢到了齊國后,對田常說道:“如果憂患在國內,應該攻打強國;憂患在國外,才應該攻打弱國。現在,您的憂患在國內,我聽說您多次被授予封號而多次未能封成,是因為朝中大臣有反對您的呀!現在,您要攻占魯國來擴充齊國的疆域,若是打勝了,您的國君就更加驕縱。占領了魯國土地,你國的大臣就會更尊貴,而您的攻勞卻一點也沾不到,這樣,您和國君的關系會一天天地疏遠。您不如去攻打強大的吳國,大臣率兵作戰朝廷勢力空虛,一旦兵敗,士兵死在國外。這樣,在上沒有強臣對抗,在下沒有百姓的非難,孤立國君專制齊國的就只有您了。”田常認為子貢說得十分有理,同意了他的建議。然后,子貢馬不停蹄的趕往吳國,對吳王夫差說:“援救魯國,乃是能夠揚名顯威的好事,攻打齊國更能直接獲取利益,再向晉國施加壓力,如此,王霸之業指日可待。”夫差又擔心越國之事。子貢又道:“越國弱小,害怕強齊而謀弱越,不是大仁大勇之舉。如果先去平定越國,魯國就早已被齊國收入囊中了,那大王的霸業可就沒戲了。我愿意前往越國,說服越王派出軍隊追隨您。”夫差也被子貢說服。此后,子貢又說服越王勾踐以出兵助吳,來迷惑夫差同時削弱吳國。最后,子貢又來到晉國,告訴晉王布好軍隊嚴陣以待吳國來襲。吳王果然和齊國人在艾陵打了一仗,大敗齊軍。其后,吳王繼續帶兵逼近晉國,和晉國人在黃池爭鋒,晉國大敗吳軍。越王聽到吳軍慘敗的消息,就渡過江去襲擊吳國,長驅直入到離吳國都城七里的路程才安營扎寨。吳王聽到這個消息,離開晉國返回吳國,和越國軍隊在五湖一帶作戰,連續兵敗。于是越軍包圍了王宮,殺死了吳王夫差和他的國相。至此,齊國被擾亂,吳國被滅,子貢利用自己過人的口才和智慧,在諸侯爭霸的險惡環境中保全了魯國的安全。
子貢是孔子的愛徒。子貢曾問孔子自己是怎樣的一種器皿,孔子稱他為“瑚璉”。瑚璉是什么呢?瑚璉乃是宗廟之禮器,可見孔子評價之高。當時眾人也認為子貢是曠世賢才,甚至當時魯國的大夫叔孫武叔就公開在朝廷說:“子貢賢于仲尼”。魯國的另一大臣子服景伯把叔孫武叔的話轉告了子貢,但子貢謙遜地說:“譬諸宮墻,賜(子貢)之墻也及肩;窺見家室之好。夫子(孔子)之墻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意思是說,自己的那點學問本領好比矮墻里面的房屋,誰都能看得見,但孔子的學問本領卻好比數仞高墻里面的宗廟,那才是難得一見的雄偉之景。
魯哀公十六年(前479年)四月的一天,孔子拄著拐杖正像往日一樣在門口散步,只見久別重逢的子貢終于回來了。孔子不禁扶著拐杖激動地顫抖著身體,眼角早已濕潤,對子貢說道:“子貢啊,你怎么才來啊!”子貢相對無言,只是默默陪著老師落淚。孔子這時嘆息道:“唉!泰山要崩塌了!梁柱也要折斷了!我這老朽之軀恐怕也到了入土的時候了!”一邊說著一邊流涕不止。又對子貢說道:“天下無道已經很久了,卻很少有人接受我的學說。這夏人啊,把棺木停放在東邊的臺階上,這殷人的棺木則停放在廳堂兩根柱子之間。昨夜,我夢見自己坐在兩個柱子的中間,受人祭奠。而我始祖正是殷人啊。”子貢沒有說一句話,只是與他的老師相擁而泣。
七天后,孔子安詳地離開了他曾經熱愛,曾經失望,也曾經為之奮斗的世界。孔子的遺體葬于魯城北的泗水之陽,所有弟子們都為他服喪三年。三年心喪完畢,大家道別離去時,相對而哭,又各盡其哀。只有子貢在墓旁搭了一間小房住下,又守三年,才無奈離去。這枯干的楷樹樁便是子貢守孝時,為其師親手種下。很多年以后,當年的小樹苗已然亭亭如蓋,猶如孔子的思想終于大放光彩,它也是孔子與子貢師生間真摯情誼的象征,更是傳統“忠孝”文化的精神坐標。??
相傳清代初年,子貢手植楷被雷火燒死,僅存樹干;光緒八年(1882年),又一次被雷火燒毀,如今只剩一段木樁。楷亭位于楷樹之東側,紀念子貢手植樹的建筑,楷亭為清康熙年間所建,亭呈方形,四面空透,不設墻欄。亭內立有楷圖碑,是清初遭雷擊后,其樹干無損,清康熙五十一年(公元1712年),把樹形刻于石碑。樹后還有一石碑,刻清初著名詩人施閏章贊子貢手植楷詩:
不辨何年植,殘碑留至今。
共看獨樹影,猶見古人心。
閱歷風霜盡,蒼茫天地陰。
經過筑室處,千載一沾襟。
雖然,子貢手植楷毀于雷火,但子貢對孔子的真摯情感卻同孔子思想一起永久流傳。再古老的樹木也有腐朽的那一天,而這曠世的師生情誼卻與天同歲,與地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