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一向有追根溯源之傳統,《論語·學而》篇中有“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之語,后儒解釋說,“終”是人到終極即死,“遠”指故去的祖先,“慎終追遠”指慎重地辦理父母喪事,虔誠地懷念、追憶、祭祀遠代祖先,這樣才能夠使得民風樸實,道德厚重。
在我國各種緬懷祖先的形式中,有一種較為普遍的平民化方式,就是續修家譜,族脈得以傳承永續。家譜作為一種特殊的文獻,從它的內容來說,是中國五千年文明史中最具有特色的文獻,它記載的是同宗共祖、血緣集團、世系人物和事跡等方面的情況。清代著名史學家章學誠曾說過,“夫家有譜、州有志、國有史,其義一也”,更是把家譜與國史、方志相提并論。
或許有人認為,家譜的修撰是一件較為輕松的事情,其實不然,就以《孔子世家譜》來說,是經過一代代人不辭勞苦、全心全力,才得已完成的,而且在整理和保護《孔子世家譜》的歷史中,還發生過許多可歌可泣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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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世家譜
西漢時期文學家、史學家司馬遷撰寫的《史記·孔子世家》,他歷數孔子之后十余世,不論是名字、世系還是生卒年、官職,都能信手拈來,鑿然不紊。可見,定有譜牒為依據。可惜的是,盡管之后的孔氏后裔不斷修補增續,還是因為各種歷史的、人為的、自然的原因,沒能完整地保存下來。
這里,我們講一段孔子家譜的故事。
宋元豐八年(1085年),有一人殫精竭慮,完成了一次歷史性的創舉。他就是孔子四十六代孫孔宗翰。宗翰字周翰,孔道輔次子。嘉佑年間登進士第,在仙源縣任職,期間,他以德服人,治理地方有禮有節。后經司馬光等上書推薦,升遷為太常博士,歷任陵州通判、夔峽轉運判官、虔州知府、刑部侍郎。
孔氏家族中早期傳有的手抄族譜,譜序不清。始于唐黃恭之的《孔子系葉傳》,又只記有承襲一人,有很多疏漏不足的地方。孔宗翰感嘆道:“蓋先圣之沒,于今一千五百余年,宗族世有賢俊,茍非見于史冊,即后世泯然不聞,是可痛也。”他認為,家譜中應當把其他有作為的子孫也收錄進去,這樣才不使他們“泯然不聞”。同時,他還認為,應將舊譜鏤板,以便廣為傳之。
北宋時期的印刷術,已經站在世界的前列,相當發達。孔宗翰把世傳手抄族譜鏤版后,采用印刷的方式裝訂成書。這是第一部印刷的孔氏族譜,族人相互傳閱,莫不欣喜感悅,這也使得族譜以方便快捷的方式廣為流傳開來。
誰料風云變幻,世事難測,宣和七年(1125年),金兵分兩路南下攻宋。趙佶嚇得立刻傳位其子欽宗趙桓。欽宗患得患失,在戰和之間舉棋不定。后來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啟用李綱來保衛東京。雖然一度取得了勝利,但是金朝并未死心,二度南下。靖康丙午(1126年)九月,太原淪陷。十一月,開封外城淪陷。金軍逼迫欽宗前去議和。靖康二年(1127年),也就是修復家譜后不到50年,北宋滅亡,建炎南渡。孔氏家族在這場歷史變遷、政治風云中亦未能幸免,宗族散走,家人亂離。自此,孔家有南宗、北宗之分。
建炎戊申(1128年)十月,有一孔氏族人孔端朝迫不得已,離開廟宅,奉詔隨衍圣公孔端友南下。第二年,以孔氏子孫的身份受到皇帝恩賞,被命為徽州歙縣縣令。由于時局不穩,社會動蕩不安,直到兩年之后,也就是1131年的4月,孔端朝才前去歙縣赴任。
孔端朝,一名端木,字子共,是孔子的第四十八代孫,賜上舍出身,官至國子博士,是闕里“中散位”后人孔舜亮長子孔若升的第八子,以叔父孔若谷無子,遂為其嗣子。建炎初,隨宗子孔端友扈駕南渡,因官居徽州歙縣,遂安家于徽州。此后,子孫繁衍,形成孔氏流寓外地的徽州支派,而孔端朝則是“徽州支”的始遷祖。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可是,命運總是不可預知,就在孔端朝上任不久,立足未穩之際,可怕的事情又發生了。
紹興元年(1131年)六月,張棋率兵入侵騷擾徽州一帶,歙縣縣城被攻陷,燒殺搶掠一番自不可避免。只見火光沖天,哭喊聲響成一片,無數人暴尸街頭,人們驚恐地四處躲避,孔端朝遇到了人生以來的最大劫難。
張棋是宋“六賊”之一王黼的手下。這個王黼又是誰呢?他是大宦官梁師成的干兒子,此人毫無遠略,禍國殃民,他應該對北宋最后的滅亡負直接責任。正是他當時急著和金人聯合,妄想把遼滅掉后封王封侯,于是就引導金朝使者走大路、跑捷徑,7天就到了汴京,把重要的軍事線路暴露無遺。后來金軍攻打北宋的時候,就是沿著王黼曾經領的路,很快攻克了宋朝都城。在這樣的敗類手下耳濡目染,張棋也成了心狠手辣、陷害忠良、目無法紀的劊子手。
當張棋和他的手下進攻歙縣之初,孔端朝十分恐懼,因為城內的守兵不多且又突然受敵,一時難以組織有效的防御抵抗。正在躊躇之際,有稟告城門失守,賊兵正一路向縣衙殺來。看來御敵無望,只能暫避逃命了。他立即命家臣仆役各奔東西,他事日后商議。
亡命之際,來不得半點猶豫,要迅速作出判斷該舍棄什么,該帶走什么。此時的孔端朝安頓好妻兒躲藏后,毫不猶豫把珍藏多年孔宗翰刊印的古本世家譜,以及誥敕、祖、父遺書等貴重之物藏在腰間。隨即又捎帶了幾件生活必需品,帶著幼子喬裝打扮,混入四處逃散的人群,向西城門狂奔。對他而言,金銀財寶實為身外之物,家譜已經不是一部簡單的譜序,而是孔氏家族傳承血脈的見證,此時舉足輕重,堪比生命。
躲過馬蹄,避開刀劍,繞開了窮兇極惡的賊兵,出城后不顧一切地跑到附近的山里隱藏起來。不幾時,歙之四境,燒掠一空。賊兵退去,躲過一劫幸存的人們,三三兩兩地慢慢走出山林,他們相互問候著,攙扶著,孔端朝父子也在其中。走到大道旁小憩,孔端朝突然發現隨身攜帶的家譜包裹不見了,那可是他用生命去呵護的無價之寶!父子倆急匆匆原路返回尋找,再次走進深山。崎嶇的山路時而陡峭險峻,時而荊棘密布,孔端朝顧不得許多,四下觀望著,見人便問。蒼天有眼,不遠處正有一人手持一書,不解地端詳著,孔端朝上前一看,正是讓他失其魂魄的家譜。
家譜失而復得,是孔門大幸,而其他帝王的圣旨、詔令和祖、父遺書等物,早已被山風吹到山澗,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事后,孔端朝感嘆道:“今亡而更存,豈非天耶?”
此時歙縣經此次兵燹,已是生靈涂炭,一片狼籍。縣衙被毀,許多地方還冒著縷縷輕煙,妻兒不見了蹤影,不知死活,心神未定的孔端朝看到此景,傷心至極。望著猶存的家譜,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以后生命的價值,社會動蕩不安,家族南北分離,完成續修家譜的歷史使命不正是自己應該承擔的嗎?想到此,他的心中猶如注入了強大的動力,眼前有了希望。
于是,第一部有南宗派撰修的孔氏徽州族譜誕生了。
正是因為有了許多像孔宗翰、孔端朝這樣的孔氏后裔們不懈努力,我們今天才較為完整地看到了孔氏家族兩千年來的一脈相承、流布繁衍。這也是“炎黃同心,華夏一脈”的生動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