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孟祥才(1940年——),男,漢族,山東臨沂人。彭門創作室導師,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長期從事中國古代史和中國思想史的教學與研究。已在人民出版社、中華書局、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北京出版社、山東人民出版社、齊魯書社等出版社出版《孔子新傳》《孟子傳》《秦漢史》《先秦秦漢史論》《先秦人物與思想散論》《秦漢人物散論》《秦漢人物散論續集》《梁啟超評傳》《王莽傳》《中國古代反貪防腐術》《齊魯傳統文化中的廉政思想》《漢代的星空》《漢朝開國六十年》《中國農民戰爭史·秦漢卷》《中國政治制度通史·秦漢卷》《山東思想文化史》《秦漢政治思想史》等個人專著32部,主編、合撰、參編著作31部。有關著作曾獲得國家圖書獎、國家社科規劃項目一等獎、山東省社科著作一等獎等多種獎項。在《光明日報》《中國文化報》《大眾日報》《炎黃春秋》《文物》《文藝報》《中國史研究》《歷史教學》《文史哲》《東岳論叢》《山東社會科學》《齊魯學刊》《史學月刊》《江海學刊》《人文雜志》《史學集刊》《孫子研究》等報刊發表論文300余篇。兩次獲得“山東省專業技術拔尖人才”稱號,享受政府特殊津貼。曾兼任中國農民戰爭史研究會理事長、中國秦漢史學會副會長、山東省歷史學會副會長、山東大舜文化研究會副會長、山東孫子研究會副會長和北京師范大學、山東師范大學、青島大學等校兼職教授。

第七章?稷下交游(二)
不過,孟子與匡章交游的時候,齊秦之戰還未發生,匡章還背著“不孝”的罪名被不少人疏遠和指責。而對孝道特別重視的孟子居然同這樣一個人交起了朋友,孟子這樣做,不僅一般人不理解,就連他的弟子也疑惑重重,于是就有了公都子與他的一段對話:
公都子曰:“匡章,通國皆稱不孝焉,夫子與之遊,又從而禮貌之,敢問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謂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一不孝也;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二不孝也;好貨財,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三不孝也;從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責善而不相遇也。責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責善,賊恩之大者。夫章子,豈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屬哉?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終身不養焉。其設心以為不若是,是則罪之大者,是則章子已矣”
孟子顯然是一個特行獨立的人,在眾人都對匡章誤解和不解的時候,他主動與之交往,因而引來弟子的責難。孟子借此機會,對弟子講了他對“不孝”的理解,并為匡章進行辯護。他說,一般人所謂不孝的事情有五件:四肢懶惰,不管父母的生活,一不孝;好下棋飲酒,不管父母的生活,二不孝;好貨財,私妻子,不管父母的生活,三不孝;放縱耳目的欲望,使父母因此受恥辱,四不孝;好勇逞強,打仗斗毆,危及父母,五不孝。在這五項中,章子有一項嗎?如果說章子有過失的話,就是父子之間以善相責,搞壞關系罷了。以善相責,這應該是朋友相處之道,父子之間以善相責,就是很傷感情的事了。章子難道不想有夫妻母子的團聚嗎?就是因為得罪了父親,不能和他們親近,還因此把自己的妻室也趕出去,把自己的兒子也趕到遠方,終身不要他們侍奉。他可能是這樣想,不如此,那罪過就更大了。這就是章子的為人呀。從孟子的解釋可以看出,匡章之不被人們理解,是因為他同父親有些感情隔閡,起因是自己的母親。父母有了矛盾,最難處的是子女。大概他對父親殺死生母表達了不同意見,父子之間難以溝通。而他為了得到父親的諒解,不惜趕走妻子,放逐兒子,實在太不容易了。這樣的人,難道還要譴責嗎?孟子與匡章的交往,一方面可以看出他對孝道的高出常人的理解,一方面更可以看出他的知人之明:秦、齊之戰,不僅洗刷了匡章不孝的罪名,也顯示了孟子的知人之明和不為流俗左右、堅持自己理念的品格。
孟子作為一個年輕的學者,盡管一開始不受重視,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特行獨立的品格和深邃的思想還是在稷下學宮內外產生了越來越大的影響。大概是在匡章率齊軍戰勝秦軍之后,孟子的識人之準、知人之明也傳到威王那里,或許就是在此之后,他進入“列大夫”的行列。威王不僅提高了他的級別和待遇,而且還派人專門送給他黃金(黃銅)一百鎰以示優寵。但孟子沒有接受。這件事不為弟子們所理解,所以后來在薛地,弟子陳臻還問他:“過去在齊國,威王贈您金百鎰,您為什么拒絕接受呢?”孟子回答說:“那時在齊國,威王送我百金,可當時我卻沒有接受的理由。沒有理由送我錢,等于收買我,君子是可以拿錢收買的嗎?”當時孟子在齊國,母親妻子都跟在身邊,還有一大批學生,經濟上并不寬裕,他之堅持不收齊王的饋金,正是實踐孔子“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原則。
根據有關文獻推斷,孟子的父親可能是在他去齊之前去世。所以他去齊國的時候,就帶著自己的母親和妻子。《列女傳·鄒孟軻母》有一段他與母親事跡的記載:
孟子處齊,而有憂色。孟母見之,曰:“子若有憂色,何也?”孟子曰:“不敏。”異日間居,擁楹而嘆。孟母見之,曰:“鄉見子有憂色,曰‘不也’。今擁楹而嘆,何也?”孟子對曰:“軻聞之,君子稱身而就位,不為茍得,而受賞不貪榮祿。諸侯不聽,則不達其土;聽而不用,則不踐其朝。今道不用于齊,顧行而母老,是以憂也。”孟母曰:“夫婦人之禮,精五飰,羃酒漿,養舅姑,縫衣裳而巳矣。故有閨內之修,而無境外之志。《易》曰:‘在中饋,無攸遂。’《詩》曰:‘無非無儀,惟酒食是議。’以言婦人無權制之義,而有三從之道也。故年少則從乎父母,出嫁則從乎夫,夫死則從乎子,禮也。今子成人也,而我老矣。子行乎子義,吾行乎吾禮。”君子謂孟母知婦道。《詩》云“載色載笑,匪怒伊教”,此之謂也。
這個記載說明,孟子盡管在稷下學宮已經獲得了“列大夫”的尊位和比較優厚的俸祿,但由于以威王為代表的齊國當權派并不認可他的以“仁政”為核心的治國行政理念,“道不用于齊”,使他很為失落,遂思謀離開齊國。不過礙于年老體衰的母親,他又猶豫不決。在他的母親表明自己堅決實踐女子“三從”的倫理觀念、一切依兒子的意志為依歸后,孟子并沒有立刻離開齊國。原因可能是,孟子畢竟是大孝之人,他不忍心看著年邁的母親隨自己周游,遭受顛簸之苦。同時,他已經在齊國待了近20年,盡管在政治上不受重用,難以事事順心,但環顧其他諸侯國,能否像齊國這么對待自己,也是未知數。特別是,那一個諸侯國也找不到如同齊國這樣寬松的政治和學術環境,找不到如同稷下學宮這樣的學術機構,在保證充足物質供應的前提下,讓一大批學者來去自愿,“不治而議”,能夠自由地思考,自由地辯論,自由地著書立說。在這里,自己雖然政治上無所作為,但借助這個平臺,自己不遺余力地宣揚了儒家學說,培育了一批忠實的信徒,使一度低迷的儒家思想走出低谷,重振雄風,展示了良好的發展前景。尤其值得告慰自己的,是通過近20年的努力,自己已經由昔日不為人知的年輕學子,變成了在思想學術界具有相當影響力的思想家和學問家。連心高氣盛、睥睨一切的齊威王也對自己另眼相看,還派人送來百鎰巨款以示關懷。所以,在沒有更好去處的情況下,還是待在齊國,靜觀天下,待機而作為好。
就這樣,孟子在猶豫竣巡中守著逐漸老邁的母親,幾分不愿,幾分留戀,幾分無奈地在齊國繼續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