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慶濤? 周敬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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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曲阜尼山書院前,一座古樸簡約的方亭依山而建。亭為木架結構,無斗拱,單檐灰瓦歇山頂。它四處空曠,視野開闊,東臨懸崖下隔夫子洞與沂水相望。相傳此處為孔子觀看五川匯流(五川:智源溪、夫子河、張馬河、顏母河、田黃河)、感嘆時光變化有常的地方。亭取《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語意而命名為觀川亭。
觀川亭始建于金明昌五年(1194年),今存清代建筑。當我們站在觀川亭前的望遠臺上,舉目環望,背依尼山孔廟;正東可以看到以孔子母親顏徵在命名的顏母山,山腳下一條浩浩湯湯的大河——沂河流淌而過;稍南移則是尼山水庫,雅稱“圣水湖”。大雨初霽,人們站在觀川亭內,居高臨下,可遙想當年波濤翻騰的五川匯流,領略大自然的造化之功,可以說是蔚為壯觀。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一句,可謂流經千世,家喻戶曉。孔子的如斯浩嘆,一直回蕩在民族精神的高峰,經久不絕。為后世傳來一次次人間世事變換有常,規勸人們惜取光陰的回音。
孔子觀水,之所以成為歷史上耳熟能詳的儒家故事,被后人反復言說,是因歷史上有多種理解與闡述之故。總體上,縱觀儒家論道,大體荀子、王陽明、顧炎武的三人三議,最具代表性和影響力的論述。到底哪一種闡述更接近歷史上孔子的本意呢?
在《荀子?宥坐》中這樣記載:“孔子觀于東流之水。子貢問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見大水必觀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遍與諸生而無為也,似德。其流而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義。其洸洸乎不淈盡,似道。若有決行之,其應佚若聲響,其赴百仞之谷不懼,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約微達,似察。以出以入就鮮潔,似善化。其萬折也必東,似志。是故君子見大水必觀焉。’”
荀子講述孔子觀水的故事大意:子貢問孔子說:“君子看見浩大的流水就一定要觀賞它,這是為什么?”孔子說:“那流水浩大,普遍地施舍給各種生物而無所求,好像德;它流動起來向著低下的地方,彎彎曲曲一定遵循向下流動的規律,好像義;它浩浩蕩蕩沒有窮盡,好像道;若有岸坡決堤,它隨即呼嘯奔騰,好像回聲應和原來的聲音一樣,即是百丈深的山谷也無所畏懼,好像勇敢;它注入量器時一定很平,好像法度;它注滿量器后就自然外溢,好像公正;它柔軟的到達所有細微的地方,好像明察;各種東西在水里出來進去地淘洗,便漸趨鮮美潔凈,好像善于教化;它千曲萬折而一定向東流去,好像意志。所以君子看見浩大的流水一定要觀賞它。”
荀子的意思是說,孔子通過觀水,細察到水有九德。果真如此的話,也不怪乎孔子曾說道:“仁者樂水,智者樂山”了。
??? 王陽明《傳習錄》中寫到:“問:‘逝者如斯’是說自家心性活潑潑地否?先生曰:‘然!需要時時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潑潑地,方才與它川水一般;若須臾間斷,便與天地不相似。此是學問極至出,圣人也只如此。’”
王陽明的意思是“時時致良知”,人們本身都有良知,但是只有“致”,才會發現良知,將其化為己用。如果不時時扼守,也會失去,必須時時堅持。他說此話,就是說明孔子從最普遍的水中悟出了大道理,可謂是當之無愧的圣人。
顧炎武在《日知錄》中也說:“日往月來,月往日來,一日之晝夜也。寒往暑來,暑往寒來,一歲之晝夜也。小往大來,大往小來,一世之晝夜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通乎晝夜之道可知,則終日干干,與時偕行,而有以盡乎《易》之用矣。”
意思是:日去月來,月去日來,這是一天的晝夜變化。寒來暑往,寒往暑來,這是一年的晝夜變化。小孩從小到大,老去后又有小孩來臨,這是人生一世的晝夜變化。孔子在河上說:“流失的時光就像這個流水,日夜不停留。有了通曉晝夜變化的智慮,就明白了《易》所講的大道。所以,勤奮不止腳踏實地的工作,才能與時俱進,這樣就能夠盡達《易》的大用了。
一日、一年、一世各有其“晝夜”,明白了這個道理,人當盡心盡力地跟從時代的變化而變化,思想觀念才能“與時偕進”。做到“自強不息”,特別需要像“不舍晝夜”奔騰不息的流水一樣。
??? 比較三說,我們認為感悟較為透徹且最接近孔子本意的,為顧炎武所論“通晝夜之道“。孔子對時局變化一向積極應對,這在《論語》的許多記錄中不難看出,他并不抱殘守缺,尤不墨守陳規。作為我國春秋時期的思想家、教育家,非常重視道德教化,善于從普通的事物或者現象中發現隱含其中的道理,善化他人。他通過對最普通的水德觀察、感悟和思考,來闡發對水的深刻理解和認識,給人以智慧和啟迪。他帶領學生們周游列國弘揚道義,經常徜徉于山水之間,站在湍急的沂水岸邊,他感慨萬千地對學生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看到黃河之水,他感嘆道:“美哉水,洋洋乎!”這里既有孔子對時間如流水般留不住而引發的感喟,更是對時間、永恒、人生意義和追求等哲理性問題的思考。
唐代陳子昂的有一首詩橫絕千古,當可與其成為正反絕配:“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前面看不到古人的身影,往后面看去,后來者仍然不知道在哪里。站在時空的一隅,突然發現,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而天地又是如此的廣闊浩瀚,自己孤苦無依,凄愴,忍不住老淚縱橫。
在我國歷史中,可能每個人都會有如斯感嘆,時空渺渺,無以憑借,自己孤身一人,煢煢孑立在天地之間,是從哪里來,該往何處去?這種對人生價值的思考,對生存的恐慌曾一度引起每位文人墨客,將相王侯的思考。也正是這種悲劇意識,才留給我們無數的令人感動地落淚的精神寶藏。
杞人憂天也未必是庸人自擾,重要的是憂天憂時之后,會有怎樣的領悟。孔子在感喟“逝者如斯夫”之后,并沒有消沉下去,而是毅然決然地“鐵肩擔道義”,筆削春秋,弘揚六藝,大聲的奔走疾呼,甚至不惜背負了惶惶如喪家之犬的罵名。但是歷史證明了一切,他所作的事,是為天下蒼生籌謀福祚!因此,后人稱他為沒有加冕的素王,這是對他何等的肯定與敬仰!
孔子的逝水之嘆,并不相同于“白云蒼狗”世事無常的感嘆,而是認為世事有常,時空的變換都是有其變化規律的,正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樣,他標榜的更是一種順應時代潮流,合德萬物,積極入世的情懷。
站在觀川亭上,腳下依然是轟鳴而過的沂水,耳邊仿佛仍然回蕩起這句震鑠千古的浩嘆。現如今,觀川亭作為紀念性建筑,仍然發揮著它極其深刻的文化啟迪作用。我們對這句話往往只是明白其中對光陰荏苒,歲月蹉跎的感嘆,卻很少能夠細致的明白,當時這句話的深刻含義,也許當我們人到中年,歷經世事之后,獨自一人憑欄獨吊,借古感傷之際,更能體會到孔子感喟的深意。